第4019期哈狸散文：探索心灵深处的世界

文/伍雨晴（广西）

我两岁时，拥有了生命里的第一只小狗。它茸茸的，毛色淡黄，乡下的小土狗，没什么特别。妈妈让我来取名，我说不出来，爸爸当机立断：“叫哈狸吧，我养的第一只狗也叫哈狸。”所以我的小狗就叫哈狸。那时我还很小，第一次跟交流时只会汪汪叫的生物相处，汪汪，好新奇。

哈狸和我一起长大了。妈妈说我喝不了奶粉，一喝就吐，给我买旺仔牛奶和爽歪歪代替奶粉。哈狸长身体也不喝奶粉，它和我一起喝旺仔爽歪歪。那时它小小的，我也小小的，我抱着它，我们都是小小的。

小小的哈狸喜欢黏着小小的我。我站着，它喜欢围着我转圈圈；我坐下，它喜欢卧在我的脚旁蹭裤边。后来它长大一点，会往外跑了，还是喜欢黏着我。哈狸的尾巴总是一摇一摇的，咧着嘴巴吐着舌头，是一只快乐的小狗。

厨房旁的小隔间是哈狸的房间。虽然我喜欢和哈狸一起玩，但是妈妈说，哈狸是只小土狗，它身上有细菌，不能和我一起睡觉。老家的厨房冬暖夏凉的，小隔间地上铺起软绵绵的小垫子，成了哈狸的小窝。爸爸说哈狸睡在这里好，还可以防着晚上有猫来叼东西。但我撅着小嘴觉得不好，小隔间没有门，哈狸睡在外面太危险还会冷。

爸爸哭笑不得，去找了好几块木板，坐在小隔间里叮叮当当敲起来。我搬来小板凳坐在旁边，好奇地看着爸爸把一块又一块木板拼在一起，又把一个又一个的钉子敲进去再砸弯。哈狸就趴在我的脚边，也看着爸爸，尾巴一摇一摇地吐着气。

再长大一点，家里又多了一只小狗，它和哈狸长得一点都不像。哈狸瘦瘦的不爱叫，它长得圆圆的还有点吵，妈妈给它取名叫“胖胖”，因为它比哈狸胖多了。我不讨厌胖胖，因为它圆圆的很可爱，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哈狸。胖胖喜欢跟在妈妈后面，不像哈狸只喜欢跟着我一个人。

只属于哈狸的小隔间又多铺了一个垫子，没和哈狸的垫子放在一起，隔了些距离。我还挺高兴的，有胖胖陪着，哈狸晚上就不会觉得孤单难过了，也不会冷了，可以和胖胖窝在一起。

但是我觉得哈狸不太开心。那段时间它喜欢上了捉迷藏，经常会跑出去半天不回来。第一次跑出去的时候，爸爸妈妈到处在找它，但是怎么也找不到，回来和我说哈狸丢了。我才不信呢，于是我也跑出去找它了。

家的附近有一条小路，用一块块平整的石头拼出阶梯，走的人很多。我出家门没两步，就在那条小路边发现了它。小路虽然小也有坡度，不知是谁在小坡上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，还用石板固定住了。哈狸就蜷在里面，尾巴也不摇了，舌头也不吐了，只是静静地看着马路不动。

我走过去叫它出来。它一看见我眼睛就亮了，从洞里钻出来，围着我转圈圈，又蹦又跳，尾巴翘着，一摇一摇的。我自豪地带着哈狸回到家，像是胜战归来的小将军。胖胖看见哈狸，跑到它旁边对它汪汪直叫。哈狸低着脑袋，偶尔也叫几声回应它。

妈妈看到哈狸很惊讶，问我是在哪里找到哈狸的。我看看哈狸，神秘而又骄傲地说：“不告诉你，这是我和哈狸的秘密。以后哈狸要是跑出去找不到了，就让我来找，你们都找不到它的！”妈妈挑挑眉，笑着说好。

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找不到哈狸在哪里，还是单纯地只是想让我自己去找找，总之后来哈狸每次往外跑都是我去找回来的。出门之后哪都不去，直直的就往那个小石洞去，那里准没错，哈狸每次都在。在一次又一次捉迷藏的同时，哈狸和胖胖的关系也好了起来。

小隔间里两块分开的垫子不知道被它们谁叼到了一起，紧紧挨着。哈狸也不像以前会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了，它会和胖胖一起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。我有一点点失落，但没有失落太久，因为我上小学了。

学校离家很近，爸妈有时没空送我，就会叫哈狸和胖胖一起护送我去学校。我们三个会一起在马路上跑起来，然后被妈妈远远看见，大声地呵斥我们不要在马路上玩。我会马上安分下来，哈狸和胖胖也会安静下来走在马路边，但我不会真的听话了，看着妈妈缩回脑袋后，又领着它俩跑起来，一路跑到学校。那是段很快乐的时光。

第二个学期，因为一些原因我必须得转到别的学校读书。哈狸和胖胖没法再跑着送我上学了。当我严肃地向它们俩宣布这个消息时，我们都很难过。哈狸趴在垫子上哀戚地看着我呜咽，尾巴不摇啦，我知道它不高兴。胖胖后腿坐着，看看我又看看它，举起爪子拍拍哈狸的脑袋，又冲我汪汪叫。我知道它的意思，笑了，也摸摸哈狸的脑袋，告诉它放假我就会回来的。

妈妈去我的新学校任职了，学校分配了职工宿舍，我回家只能是在周末。第一次离开哈狸这么久，周末放假坐在妈妈电动车后座的我满是激动，它们两个肯定会在门口接我的！事实上确实如此，虽然胖胖只是绕着我转了两圈叫了几声就被哈狸挤开了，但是哈狸差点没把我扑倒。它蹦着，汪汪叫，尾巴快要摇成直升机的螺旋桨。

每个周末回家，家门口一定都会有两只小狗等着我。爸爸说哈狸每天都会守在门口，虽然知道我不会回来。那个时候的我，对每周末都充满了期待。我曾经以为它们俩至少会陪我直到上完初中，我从没想过，三年级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它们。

胖胖走的比哈狸早些。哈狸和胖胖都是母狗，一前一后怀了孕。肚子一天比一天大，胖胖比哈狸先生产，难产没撑过去走了，生出来的小狗送了人家。胖胖走的时候爸爸给我们打电话，妈妈带着我赶回去，但没让我看它一眼。我红着眼睛去找哈狸，它在以前常和胖胖一起带着的墙角趴着，眼神空洞洞的。

我蹲过去：“哈狸，他们说胖胖死掉了，你难不难过呀？”哈狸不说话，呜咽了一声。我知道它肯定很伤心。胖胖的垫子一直放在小隔间没有拿走，哈狸经常会看着垫子发呆。我知道它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想念胖胖。

后来哈狸早产了，但是生产的时候一切平安，肯定是胖胖在保佑它吧。虽然哈狸自己的孩子也都送了出去，一个都没能留下来。哈狸更不爱说话了，眼底的落寂越来越深。它越来越喜欢躲进小石洞里面，但是我在学校的时间太长，没有人再去小石洞里找它。

但哈狸不让我担心啊，每次我回去它都是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，尾巴一摇一摇，和以前一样守在门口等我。

直到三年级那天，我回家的时候，门口没有了它熟悉的影子。我以为它睡着了，下了车跑进家里叫它。“哈狸，我放假回来了啵，你在哪里啊？”家里没人应我，小隔间没有它的身影。我天真的想，肯定躲到洞里去了想让我找它。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小石洞，弯腰叫它的名字，可是安安静静的，没有回应。

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慌了起来。我跑回家叫爸爸，问他哈狸去哪里了。他眼神闪躲着，支支吾吾不肯说。我一遍又一遍的问他，他才告诉我，哈狸被车撞了，星期三的事情，没救过来走了。

我霎时僵在了原地，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不亚于雷劈。我不愿意相信，到处找它，和妈妈叔叔婶娘姑姑姑爷奶奶都求证一遍，即使是一样的答案，我依旧没信。直到第二天我还是没能看见哈狸的影子，我才发了疯，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哭着闹着要见哈狸一面。家人们尽力安抚我，好半天我才平静了下来。

但我的哈狸，就那样留在了我的童年，留在了那个夏天。

他们觉得小孩子忘性大，这件事过段时间就不要紧了。我也是这么以为的，我也不知道哈狸在我的心里埋得那么深。十年的时间，看到和哈狸相像的小狗我总是会想起它。我还是很喜欢小狗，但我不爱养狗了。我不养别的小狗，这样我对哈狸的爱就永远是完整的。

我想起哈狸时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，我觉得我可能长大了，也快忘记它了。直到那天在社交平台上看到那一段文字，那些回忆里哈狸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画面直击我的心脏，我在那个午后泣不成声。

“它出生时你很小，它也很小，尾巴对你摇啊摇。长大时你很高，它也长高，尾巴对你摇啊摇。成年时你很壮，它已暮年，尾巴对你摇啊摇。后来啊你成家时，它的小土堆长满了狗尾巴草，你看那草儿还是对你摇啊摇。”

虽然哈狸不太爱叫，但它的尾巴总是一摇一摇的。所以当我看到这段文字时，我没有办法不共情，可是我甚至不知道哈狸有没有坟，坟又在哪里。我再没法看见它对我摇尾巴，它不会再对我叫了。可是哈狸走的时候我都没有给它唱狗儿歌，它会不会找不到家呢？我们这么多年都没搬过家，它可以找到的吧。哈狸那么喜欢我，但我却没能保护好它，它会不会恨我啊？

我的哈狸啊，我真的真的，非常非常想你啊！

原刊《黄石文学》2024年第2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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