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表时间: 2025-01-12 22:04
文|筱羊
《人世间》原著中,周秉义并没有像剧版里一样和郝冬梅相伴到老,他和老父亲周志刚一样,六十多岁生命就走到了尽头。
起初周秉义对自己的病情很乐观,但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后,他才知道自己的癌细胞已扩散至全身,时日无多。
临终前,秉义握着妻子郝冬梅的手,对着身旁的弟弟妹妹说:
周蓉、秉昆,咱爸咱妈的三个儿女,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都和好男人好女人结合为伴侣了,这是仅次于父母之恩的夫妻恩爱。
你俩对晓光和郑娟,以后要有感恩之心。
晓光和郑娟听了,抱着周蓉和秉昆,望着病榻上的秉义,悲痛不已。
接着秉义又安排了身后事:
我死后,不必买墓地,就把我的骨灰放在爸妈的墓室吧。
如果有人议论我、攻击我,也千万不要辩解,不要打 抱不平。
最后,秉义留下了妻子郝冬梅,他把最后的一点时间留给了一生挚爱。
十几分钟后,病房里传出郝冬梅的哭声。
周家的长子,整个光子片的传奇人物---周秉义,永远的离开了这个让他爱、让他恨,让他骄傲,也让他心酸的世界。
三个月后,郝冬梅给周蓉发了信息,告诉她,自己要结婚了,希望周蓉能做她的伴娘。
因为太突然,就连一向我行我素的周蓉都无法接受,她不知该如何回复,只能征求蔡晓光的意见。
蔡晓光说:“再突然,也得答应,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郝冬梅的第二任丈夫和她一样,也是“红 二 代”,快七十岁的人了--是郝冬梅国外的朋友给牵的线。
朋友对郝冬梅说,父子俩的生意做得很大,都是出国越久年岁越大越爱国的华侨。
婚礼上,郝冬梅拥抱了周蓉,低声对她说:“我是为你哥做出这样的决定。他临终时,要求我答应他这么做,当然,我也需要重新找到归宿。”
秉昆和郑娟没有出席冬梅的婚礼,从周蓉嘴中得知“嫂子”再婚的消息,郑娟愣了愣,随即说道:“好事啊!嫂子改嫁了也照样是咱们的亲人。”
秉昆的心情有些低落,但听郑娟这么说,也稍许安慰。
但当他再次见到冬梅后,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他和郑娟的美好愿望而已。
哥哥去世的几个月时间里,却早已物是人非。
那天,秉昆进城给儿子周聪家监督阳台改造,干完活后穿行过步行街时,偶遇到了郝冬梅和她的第二任丈夫。
郝冬梅穿着一件貂皮大衣,脚上是长筒皮靴,挽着丈夫的胳膊。
双方都因意外的相遇愣住了,想装作没看到对方却为时已晚。
秉昆看到郝冬梅胖了、也白了,气色好了很多,感觉年轻了五六岁,一脸重新找到幸福的满足感。
秉昆本想叫“嫂子”,话到唇边,改口叫出了一声“冬梅姐”。
冬梅极不自然地问道:“秉昆,你又出门干临时工了?”
秉昆如实相告,说自己是去给周聪家帮忙了。
冬梅并没有接着话头问起周聪的近况,也没有向秉昆介绍自己的第二任丈夫,只是告诉秉昆,自己过几天就出国了,以后多数时间会待在国外。
秉昆茫然地点点头,说了句,冬梅姐,你多保重。
冬梅冲秉昆挥挥手,说,再见,秉昆!
然后一扭身,挽着丈夫消失在人流中。
秉昆看着“嫂子”的背影,忍不住流下泪来。
他意识到,郝冬梅是他嫂子的这一层关系,历史地彻底结束了。
而他们周家,恐怕在以后得许多代中,也再难出一个像秉义那样睿智天成、有情有义的君子了。
周秉义或许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,所以才会在临终前说下那三句话。
从世俗的眼光看,周秉义不仅是周家人的骄傲,更是光子片的传奇。家家户户都知道,光子片曾出过他这样一个“大官”。
但真是这样吗?秉义的三句遗言,道尽了他一生的心酸和委屈。
周秉义曾是光子片第一个考进A市一中的少年。
他那时的梦想是,考进名牌大学,继续深造,然后留校任教,当一名大学教授。
所以,周秉义心无旁骛,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。
面对初中时就喜欢自己的郝冬梅,周秉义很清醒地知道,省长的女儿和一名建筑工人儿子之间的阶层差距。
这不是自卑,而是现实,是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所以两个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友情之上,恋爱未满的状态。
周秉义对自己的未来是充满自信的,他确坚信自己肯定会有优秀的女人来爱,而郝冬梅究竟优秀不优秀还看不出来。
直到郝冬梅第一次来到周家,看到光子片破败的环境,她流下眼泪,并替身为省长的父亲向秉义深深鞠了一躬。
那一刻,秉义被深深震撼了,他看到了冬梅身上难得可贵的悲天悯人情怀。
妹妹周蓉鼓励秉义,她说冬梅是那种既善良又不至于愚蠢的女性,值得秉义去爱。
紧接着,冬梅的父母被打倒,秉义站在了冬梅身边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
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,秉义的“教授梦”破灭了,为了保护冬梅,他破釜沉舟地和冬梅第一批离开城市。
对于大儿子的离去,以及与“走 资 派”女儿的恋爱,周家父母持顺其自然的达观态度。
秉义个人能力超群,成为兵团知青的第二年,便当上了师部的宣传干事。
可即便是这样,年少离家的周秉义,一直对父母怀有深深的歉疚。
他在老年后,对秉昆说:“你是知道的,我的人生一直是被推着往前走的,从政并非是我的初衷。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,我没有混日子,也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了一些事。”
成为郝家女婿后,岳母金月姬是给了秉义诸多提携,但与此同时,秉义也不得不违背个人意愿,做起了郝家的"上门女婿"。
从年少离家,到父母去世,几十年里,秉义从未曾在父母跟前尽过一天孝,他在岳父岳母面前,却要谨小慎微地侍奉左右。
周父猝死那一刻,也是秉义最羞愧和最自责的一刻。
原著中,他抱着秉昆说道:
秉昆,咱们三个儿女中,你是最对得起爸爸妈妈养育之恩的。哥现在简直就成倒插门女婿,但这不是哥愿意的……
这些深埋在秉义心底的懊恼和痛苦,也只能向秉昆诉说。
在后来的岁月里,这种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秉义,他的委屈和无奈,他的情非得以和隐忍求全,是导致他英年早逝的原因。
所以,秉义临终遗言的第一句便是"我死后,不必买墓地,就把我的骨灰放入爸妈墓室吧!"
是啊,秉义生前不能守在父母尽孝,那么死后就要去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和责任。
他在世间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冬梅和她的家人身边,那么,死后便选择和父母同棺,报一报生养之恩,结一结来世之缘。
秉义的一生,是灿烂的一生。
虽出生在光子片那样的“泥潭”中,可他的心却一直向着阳光。
年少成才,进入官场后也是如鱼得水,四十岁便成了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。
后来又进入中 纪 委工作,要不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,主动请缨回吉春主持光子片的拆迁工作,那他的仕途还会更上一层楼。
秉义的官运亨通,也让身为“官太太”的郝冬梅妇凭夫贵,虽然她的父母都已经离世,却依然享有着身为干部家属的风光和尊崇。
直到秉义退休后,冬梅才有了心理落差,她的情绪喜怒无常,让秉义一度无法适应。
实际上,秉义也满肚子委屈,也经常想骂娘,自己谨小慎微、辛辛苦苦工作了三十多年,一心想通过自己的努力,让组 织形象在人民群众心目中高大起来,却又哪里抵得过层出不穷的贪 官 污 吏的负面影响呢?
这种气馁的话,秉义无处可说,只能长期闷在心里,终日郁郁寡欢。
冬梅比秉义的感受更真切。
身边小伙伴,无论是比她们家官位高的、还是官位低的,都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、挥金如土,唯有她还拿着可怜的死工资,紧紧巴巴的过日子。
《人世间》原著中写道:
郝冬梅退休前从不说一句对社会不满的话。不论什么场合,也保持着淑女的风度。
退休后她变了,不但经常说,还常飚脏话。
她认为腐败是往自己父母的经历上抹黑,她痛恨某些“红 二代”“红 三代”利用老一辈的名望和影响力相互勾结、巧取豪夺,为聚敛家族财富不择手段,她难以容忍他们往先辈身上抹黑的行径。
还有一点,冬梅不肯承认,秉义也不愿点破,那就是秉义在这些人眼中,始终只是个走了运的“穷小子”,他无法带给冬梅那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,这让冬梅心中很不平衡。
冬梅意识到,自己和曾经的小伙伴已经天差地别,她习惯了被仰视、被众星捧月,怎么甘心屈居人后。
两个人晚年的貌合神离、同床异梦,让秉义明白,那道竖在两人之间的阶层屏障又出现了,或者说一直未曾消失过。
他确信,等自己离世后,无儿无女的冬梅,会毫不犹豫地回到她的轨道上。
所以,在生命的最后,他选择了放手,选择了成全。
他重新做回了周家的儿子,而冬梅也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去。
就正如梁晓声先生所说:
周秉义和郝冬梅,就如同两条道上的车,被扳道工任性地扳了一下道,互相拖挂了几十年,而现在分开了,各上各的道了。
周秉义岳母金月姬在世时,曾对他这样说:
秉义,你对我们这边的家是有义务的,如果你也成了教育工作者,那我住在这个院子里就找不到感觉。
作为干部家庭的女婿,就要替我们这边把干部家庭的门面撑下去。
老太太的用意明显,她培养秉义,除了认为他是可造之材外,还有让秉义延续家族荣光的一面。
秉义也用实际行动回报老太太的托举和信任。
作为改开“先锋”,秉义的仕途虽然平步青云,但其中的艰辛和所承受的压力也只有他清楚。
一段时间,他甚至出门都需要便衣民警来保护,以防止泄私愤者袭击;
家中的院墙也经常被贴上诅咒恐吓的标语,窗户在夜里被砖头砸碎了好几次。
退休前,因为主持光子片的拆迁,秉义被有心之人检举,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飞向中纪委。
虽然后来证实周秉义是两袖清风的好官、清官,但对他人格形象所蒙受的损失也是真实存在的。
周秉义在晚年说了这样一段话,可见他内心的悲凉:
古代任何国家的变法者下场几乎都是悲惨的。国家进步与否的一个标志,就是看这个国家是否爱护自己的改革领袖。
周秉义是清醒地,也是有先见之明的,他知道自己身后一定是褒贬不一、口碑分化。
所以,他交代弟弟妹妹们,如果有人议论他,不要辩解,也不要打抱不平。
遵照周秉义的遗嘱,周家的亲人们举行了小范围的遗体告别仪式。
老干部局只把唁电转给了郝冬梅,却没有其他动作。
省纪委突然接到了中纪委的电话,要求代中纪委送上花圈致哀。
老干部局这才迅速反应起来,出面主持追悼仪式。
参加追悼会的干部也多了起来,郝冬梅和周蓉左挡右挡也挡不住。
这就是真实的人世间,有时候情真意切,有时候又滑稽荒唐。
每个人都是这个世间的过客,缘来则聚,缘尽则散,人人皆如此,何必徒悲伤。
秉义通透豁达,所以他走得清清爽爽、干干脆脆!